柔月笑道:“虽说如此,妹妹却也还有些事,要请姐姐帮忙,妹妹的嫁妆里有一幅颜真卿的残简,是京中一位闺中好友托我找人鉴别的,妹妹眼拙,不知是真是假,久闻姐姐极擅书法,想请姐姐帮着去鉴一鉴!本应是妹妹拿来给姐姐看的,只是那残简年岁已久,不宜随意挪动,怕弄坏了旁人的东西,不知姐姐肯不肯移步去钟粹宫一坐,妹妹已在宫里备下好茶点心相待,若是姐姐不愿,那妹妹也不敢说什么了!”

这样的求法,淑懿还怎么拒绝?这淑惠妃可真是个有心人,居然将自己擅长书法的事都打听到了。

淑懿本来担心她是来承乾宫找茬的,这时听她说得这样谦卑,一时倒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了。

云珠从淑惠妃的身后转过来,给她续茶,一面极迅速地给淑懿使了个眼色,淑懿明白她的意思,是叫她防着淑惠妃,怕她把淑懿赚入钟粹宫找麻烦。

不过淑懿觉得淑惠妃既然踌躇满志,就算想找自己麻烦,也不会蠢到在她的宫里找一个高位嫔妃的麻烦,她思虑片刻,就答应了。

钟粹宫亦属东六宫,是个二进的院子,黄琉璃瓦歇山式顶,檐脊安放着五个走兽,檐下施以单翘单昂五跴斗拱,绘着苏式彩画,除正殿外,东西配殿各有三间,殿内天花顶棚,方砖漫地,虽不及承乾宫轩敞,却也洁净雅致,又因为皇后的“体恤”,这钟粹宫布置之豪奢,在东西十二宫中可算首屈一指了。

淑懿进殿落座,不免夸赞一番,柔月也就跟着客气一番,殿内果然早已备好了茶果,皆是新鲜的,柔月亲自布让,淑懿笑道:“妹妹不是要叫本宫来看颜真卿的字么,这就取出来罢!”

柔月笑道:“姐姐果然是雅士,知道有古物,便顾不得口腹之娱了!”就命人取出来。

那残简不大,不过如半张桃花笺般大小,淑懿细看一番,笑道:“恕本宫直言,这幅字,只怕有假。”

柔月惊奇道:“哦?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呢?”

淑懿指着这幅残简道:“字迹临摹得虽有j□j分相像,一时也可以乱真,但这摹字用的笺,却是薛涛笺,薛涛比颜公晚了百余年,颜公的墨宝,如何能书于薛涛笺上呢?”

柔月更添惊异,问道:“姐姐怎么识得这薛涛笺的呢?”

淑懿淡淡一笑道:“薛涛笺又名‘浣花笺’,是唐时的女诗人薛涛嫌红笺幅大,不宜写诗,便裁剪窄幅而成,后来薛涛笺就有了十种颜色:深红、粉红、杏红、明黄、深青、浅青、深绿、浅绿、铜绿、残云,你拿的这张,是深绿色,不过……”淑懿沉吟了一下,柔月娇笑道:“姐姐有话只管说,横竖就是张假的么,也没什么要紧!”

淑懿笑道:“若是唐人以薛涛笺临的颜真卿的字,虽不及颜公真迹贵重,也算件难得的古物了,只是这幅字,只怕是近几年才临摹出来,故意作旧了骗人的!”

淑懿只道她高傲好强的一个人,只怕听了不会高兴,谁知柔月倒是蛮不在乎的样子,扶额笑道:“姐姐不说,妹妹还真是不知道呢!到底是博学多才的好!”

淑懿面上仍旧淡淡的,心下却不免纳罕,这淑惠妃看起来倒也并不似第一次见时那样逞强好胜,难道那时看错她了?

这里柔月好似放下了一桩心事似的,端过一碟皎白细腻的东西,笑道:“这是照科尔沁的做法制的奶糕,酸甜可口,姐姐尝一块!”

淑懿不好推却好意,伸手拈了一块,见淑惠妃也拈了一块,放进嘴里时,淑懿才放心地吃了。

柔月吃完一块奶糕,一面劝淑懿多吃,一面又亲手抓了一把给云珠吃,笑道:“姑娘快别拘着了,在我这里,跟在承乾宫是一样的。”

云珠不敢接,淑懿就笑道:“娘娘的恩典,还不快谢过?”

云珠方笑着接了,坐在脚踏上,慢慢地吃。

柔月又与淑懿聊了半日家常,又问四阿哥的日常起居,坐了一会儿,柔月笑道:“既然姐姐来了,又是这样地通文墨,妹妹这里那幅画儿,却不能不叫姐姐看一看,也只有姐姐这样的人物儿,方能配看这样的画儿!”

淑懿心生疑云,不知这淑惠妃又要弄什么鬼,欲要不去,却又想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,想必这淑惠妃在钟粹宫里也还不敢做得过头。

淑懿就笑道:“既然妹妹有意,那姐姐就借妹妹的光,饱饱眼福罢!”

柔月顿时满面笑容,兴兴头头地招呼淑懿进东边暖阁里,一进屋,淑懿就看见那幅传奇中的《麻姑献寿》了,柔月说这是绰尔济贝勒的爱物,果然名不虚传,只见画中之人衣袂当风,仙带飘飘,风姿绰约,整幅画配色谐调,艳而不俗,淑懿虽不是很懂画儿,却也看得出几分妙处,脱出赞道:“果然是贵重的东西!”

柔月笑道:“妹妹虽也不大明白,在家时却听阿玛指点过几处,果真是极好的画儿,姐姐看这里!”

说着,就对淑懿指了几处着色布局之妙,倒也有几分道理,二人正在这里说着,就听身后“啊”的一声,淑懿立即回头去看,只见云珠张大眼睛,捂着嘴,好似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,还没等淑懿问出一声“怎么了”,云珠双眼一翻白,“咕咚”就向后倒去。

淑惠妃带淑懿进来观画儿,除了她们贴身的大宫女伺候着,还有钟粹宫的两三个可以进殿伺候的人,见云珠晕倒了,顿时乱作一团,淑懿是关心则乱,淑惠妃倒还镇定,指挥宫人们将云珠架到一边的软榻上,又掐人中,又灌茶水,灌了半日,云珠方回过神来,淑懿才算松了一口气,欣喜道:“你醒过来了,还好吧!”

云珠沉了一沉眼色,欲言又止,半日,方讷讷说道:“奴婢没事,许是这两日没睡好,倦了!”

旁人只当云珠才醒过来,没精神,淑懿却看出云珠是有话要说,就对柔月笑道:“劳烦妹妹为云珠忙了半日,我看云珠也是倦了,本宫还是带她回宫去歇着吧!”

柔月滟滟一笑,道:“姐姐说哪里话,这不是应该的?不过依妹妹看,云珠既然身子不爽,就在妹妹这里歇上一个时辰,我吩咐小厨房给她做点吃的,吃饱了,兴许就好了,若这样骤然挪动,恐生不虞!”

娜仁适时地在柔月身后说道:“奴婢已吩咐厨房下了鱼面,清滑爽口,云珠姐姐吃一碗再走!”

淑懿没想到她们好快的动作,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婉拒,只听云珠微笑道:“淑惠妃娘娘赐饭,原不应辞的,只是娘娘也不是外人,奴婢就实说了罢,奴婢原是爱犯这头晕的毛病,后来在太医院求了一味丸药,每次发了病时,吃上一丸,也就无碍了,今日想必又是老毛病犯了,还求娘娘念着这个缘故,叫奴婢回宫吃药去,那丸药藏在奴婢的奁匣里,除了奴婢,谁也打不开的!”

淑懿差一点鼓掌叫好了,看来云珠虽然昏过去这半日,头脑却是清醒得很,早已想着淑惠妃会提出遣人去承乾宫取药来,所以编了这样一个故事,云珠这哪是什么老毛病,分明是刚刚才有的新毛病,不过既然淑惠妃要给淑懿设局,还用了这样的下作手段,那么云珠张口胡言乱语,也就算不得什么了。

淑惠妃和娜仁大约都没想到,出身慈宁宫的云珠,遇事这样的敢说敢作,一时还真的找不出话来对答,淑惠借着这个空档,顺水推舟地笑道:“还求妹妹帮个忙,借钟粹宫的辇轿一用,云珠可是我跟前最得用的人,若是耽误了服药,再出什么别的变故,一则本宫不顺心,二则她好歹是慈宁宫出来的,太后身边长大的奴婢,只怕太后也要过问一二呢!”

淑懿抬了太后出来,淑惠妃脸上果真现在两分惧色,虽然犹不甘心,也只得讪讪地说道:“也罢,就叫娜仁去安排罢!”

云珠舒舒服服地坐着钟粹宫的辇轿,大大享受了一把被钟粹宫的宫人伺候的滋味,瞧着淑惠妃的橘红小轿慢慢消逝在长街的雾霭里,云珠绷不住满脸笑意,淑懿笑着啐道:“亏你这小蹄子会说,倒叫淑惠妃的人把你当娘娘似的抬了回来,我问你,那丸药的事,你准备怎么说?”

云珠得意道:“娘娘都想好了,还要问奴婢么?不瞒娘娘,方才奴婢进来时,就给素篆打了个眼色,这丫头倒机灵得很,如今只怕早到太医院请了采藤来了!”

淑懿眼光一亮,笑道:“好伶俐的丫头!不过本宫想请采藤来,却不是与她串供,叫她说确实给你开过治头晕的丸药,而是叫她看看,淑惠妃方才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脏东西!”

云珠惊奇道:“奴婢也觉得晕得奇怪,想着大约是淑惠妃搞鬼,却又不大敢信,论理说她要搞鬼,该是冲娘娘的,何必要打我一个下人的主意!”

淑懿摇摇头,点点头,道:“原先本宫也是这么想的,只可惜,我太低估淑惠妃想要一朝飞上枝头的**了!真是不择手段!”

云珠奇道:“娘娘,奴婢不大明白!”

淑懿温言道:“淑惠妃叫咱们去钟粹宫,是为了……”一语未了,就听见院子里当值的宫人清脆一声音,通传采藤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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