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买这么多粮食做什么?”
楚明秋吓了一跳,回头看却才长吁口气,脑筋闪电般的转动起来,拍拍小胸脯,浮起天真的笑容:“我说宽元,别不声不响的在后面,俺的胆子小,这要吓坏了,老妈可不依。”
“你的胆子可不小,”楚宽元故作严肃的盯着他:“跑这么远,还上黑市买粮,胆子还小。”
楚明秋见楚宽元的目光盯着土豆下面的粮袋,知道被他看出来了,他立刻换成一幅愁容:“没办法,你也知道,家里人口多,穗儿姐姐又怀孕了,又要添一口人,对了,宽元,你那特供本还在用吗?要不借我使使。”
楚宽元哭笑不得,那特供本还是夏燕怀孕后,岳秀秀才还给他,要不然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到他手上。
“那可不行,在夏燕手里呢,要不那天你找她要去。”楚宽元试探着说道,果然楚明秋皱起眉头,叹口气:“唉,你那媳妇,就是个嘴上马列主义者,真要让她出点血,立刻变成资产阶级,我说宽元,当初你怎么就看上她了,你找老婆的眼光可比不上你爸爸。”
看着楚明秋作出的老气横秋,楚宽元气不打一处来,夏燕再怎么有问题,也是他老婆,就这样当作他的面编排,这面子上落不下来。他扳着脸说:“你这孩子,不就是个特供本吗,就编排起人来了。”
“切,”楚明秋叹道:“宽元,别说三叔我没提醒你,你那媳妇,要想让她演王宝钏是绝不可能的。”
楚宽元心里那个堵,可这气又没处发去,论辈分,确实是他三叔,他就是想否认都不行,可要反击又不知道该从那说起。
让楚宽元很郁闷,每次遇上楚明秋便束手束脚。王熟地在前面听不下去了,他扭头看了眼楚宽元,楚宽元那张脸涨得通红,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蹬车累的。
“大。。,宽。。,楚副区长,”王熟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楚宽元,一时间连续换了三个称呼:“您别跟小秋计较,他这段逮谁跟谁过不去,连六爷都顶撞了好几次。”
楚明秋若无其事的含笑看着楚宽元,他就是想将楚宽元气走,省得他多事。楚宽元紧蹬两下,赶上前与王熟地并排走在一起。
“熟地叔,在前面歇息下。”楚明秋看到前面路边有块树荫,这燕京地面上,只要不在太阳下晒,很快便能凉快下来。
王熟地稍稍迟疑才答应下来,他们在刚才就歇过一次了,本想一口气骑到城边再歇息,没想到楚明秋又叫歇息了。
将车停下,楚明秋也从车上跳下来,顺手拿个水壶,倒了杯水给王熟地,却没有给楚宽元。楚宽元也不在意,他也想清楚,楚明秋这样对他不过是岳秀秀的原因。
在岳秀秀和楚明书的事上,除了楚芸说了几句,楚家再没别人说什么了,可楚宽元感觉得到,楚明秋吴锋穗儿对他的态度都有微妙的转变,特别是楚明秋,每次见面都要涮他几句,那语气就像开玩笑,可让他倍难受。
楚宽元心里有事,也在那停下来,这让楚明秋有些失望。王熟地给楚宽元倒了杯水,又将挂在肩上的毛巾递给楚宽元,楚宽元接过来一闻,浓烈的汗味差点将他熏了一跟斗。
“我说宽元同志,你这可是小资产阶级,不就是点汗味,那可是劳动的味道。”
他的动作被楚明秋给看见了,楚明秋趁机又刺了他一句。楚宽元依旧没有用王熟地的毛巾,他从挎包里拿出自己的毛巾,边擦汗边问。
“我说小叔,你一天到晚不上学,整天到处玩,老师不说什么吗?”
“这重要吗?老师要有意见,我还能这样到处跑。”楚明秋淡淡的说,楚宽元反守为攻,他心里倒生出点好玩的感觉:“楚副书记,您这是上那去了?怎么就你一个人?”
当楚明秋叫楚副书记时,楚宽元总觉着怪怪的,可楚明秋的神情语气看上去又挺诚恳。
“哦,下公社呢,到基层了解点情况。”楚宽元说道,他心里有种吃了苍蝇的感觉,甚至不想说什么试验田。
“我知道了,白塔公社今天收割,集上的人今天都传遍了,昨天红星公社冒出三十万斤,今天白塔怎么也要弄个三十五四十万才行吧,今天他们多少?”
没等楚宽元回答,楚明秋就笑道:“我看他们还是气魄不够大,要换我,怎么也要报个百万斤,这才有脸出来见人。”
“你当是闹着玩啦,。。”楚宽元有些不高兴,正要责备,楚明秋却一下打断他,笑道:“本来就是闹着玩,你还就当真了。”
楚宽元一下就被噎住了,好一会才定定的看着他郑重的说:“小秋,论辈分你是我小叔,可你的年龄毕竟还小,好些事你不懂。我要提醒你,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,上次你对刘书记和孙副书记说的,他们都告诉我了,小秋,别以为就你聪明,就你明白,别人都是糊涂虫。你想过没有,人家是不会认为这是你的想法,会以为是爷爷和奶奶的,奶奶的帽子可还拿在别人手上。”
楚明秋的心渐渐下沉,他后悔了。上次刘书记问了句,他回答说是自己的想法,可,问题是,谁也不会相信这是他的想法,谁都会猜测这是六爷或岳秀秀的,这对岳秀秀将来摘帽及其不利。
楚明秋的气势一下消沉下去,楚宽元从水壶里倒出些水,把毛巾浸湿,擦了擦脸,一阵风刮来,浑身上下舒爽透了。
“还有办法挽回吗?”
楚宽元抬头见楚明秋怯生生的望着他,让他忍不住好笑,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他这表情了,每次他有求于人时,便是这副样子。
“唉,我已经替你说清楚了,放心吧。”楚宽元摇头说道。
“太好了,”楚明秋高兴的叫起来,那可怜样一扫而空,立马神采飞扬的拍着小胸脯:“还是楚副书记厉害,我对您的崇拜如滔滔江水。。”
“打住,打住,你再恶心我,小心我不爱护小朋友了。”楚宽元有些哭笑不得,楚明秋叹口气:“好吧,不想听好听的,我就说点不好听的,将来,我说将来,你要倒霉了,我会帮你一次的。”
楚宽元楞住了,没想到楚明秋嘴里吐出这样一句话,他奇怪的看着楚明秋,可楚明秋神情却很郑重,不像是在开玩笑。
“哦,那你说说,我怎么倒霉了?”楚宽元笑道。
“宦海无常,什么事都说不定,我不知道能帮你多大的忙,但肯定可以还你个情。”楚明秋慢悠悠的望着他,他很笃定,那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革命,楚宽元肯定是革命对象,他有大把机会。
楚宽元沉默了会才点点头,然后才又捡起刚才的问题:“听你们刚才说,买了不少粮食,干嘛买这么多粮食?”
楚明秋想了下,还是不敢告诉他真实想法,便笑了笑:“家里粮食不够吃,现在粮食都定量了,我和狗子的正是长身体时,饭量又大,虎子和勇子也经常在家吃饭,家里粮食怎么够吃。”
说到这里,他叹口气:“原来还有议价粮卖,农村集市也有粮食卖,现在也都没有了,我担心以后粮食管制越来越紧,所以想多备点粮食。”
楚明秋语气很诚恳很坦率,楚宽元也没细想便点点头,他知道现在有不少人在家吃饭,粮食这么紧张,谁家容得了那么多人吃饭,要不是六爷的特供本,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了。
这个时代是粮票时代,每个人每个月多少斤粮食,国家规定得死死的,不会多一斤,也不会少一斤,谁要多吃,家里其他人便只能少吃,虎子和陈少勇在家吃饭已经很大度了,狗子却是完全的农村户口,没有粮食定量,只能吃楚家的粮食。
这么多人吃粮,粮食自然紧张,楚宽元知道楚家长期在黑市买粮,对此他也理解,不如此,楚家也没办法。
“爷爷让你管家,你呀,”楚宽元叹口气:“既然没那么大的金刚钻,就别揽那么多瓷器活。”
楚明秋嘿嘿笑了笑,没有反驳,他知道他已经瞒过了楚宽元。王熟地在旁边一声不吭,家里除了几个孩子,另外还有他和熊掌,时不时也在府上掐油,所以俩人都坚决支持楚明秋储粮,即便再累,王熟地也要出来蹬车。
楚宽元问了下六爷和岳秀秀的情况,特别是岳秀秀在工厂里的情况。六爷现在的精神头不比以前了,虽然不像犯病,可身体大不如以前了。岳秀秀在厂里还好,不少老工人暗地里照顾她,还算顺利。
楚明秋也问了下楚诚志和楚箐,提起楚诚志,楚宽元便忍不住摇头,这家伙在学校经常调皮捣蛋,到了淀海区委大院,很快便成了院里一霸,楚箐倒还好。、
除了楚诚志,让楚宽元还有些头疼的便是常欣岚,常欣岚在家里不管事,可生活上要求高,什么时候作什么,穿什么吃什么,都有一定路数,可夏燕偏偏就看不惯,经常故意打乱她的节奏,俩人发生不少争执。
楚明秋听着楚宽元的诉说,他忍不住摇头,当初他就觉着常欣岚到楚宽元那,肯定要和夏燕发生冲突,看着楚宽元为难的样子,楚明秋觉着他好像又没那么讨厌了。
“宽元,我看你那老婆就是多事,大嫂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,怎么可能一下子转过来,她呀,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。”
楚宽元苦笑摇头,楚明秋看出来了,楚宽元想让常欣岚回楚府,要不然也不会给他说这么多,可楚府现在就剩下这么些人,常欣岚虽然不生事,可也不做事,要照顾她,又要生出一大堆事来。
楚明秋不接这个茬,楚宽元也不好开口,毕竟那是他妈,他不能把她推出门外去。俩人又闲聊了会,楚宽元骑车自己走了,楚明秋本想抓个免费劳力,也没机会开口。
“咱们也走吧,熟地叔,再过几年,我再长高点,就能骑车了,到时候,咱们俩人换着蹬。”
“可别,这活可不轻,”王熟地蹬着车,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。楚明秋想了下说:“熟地叔,你家里存粮了吗?”
王熟地心里咯噔下才说:“我家里,我家里那存得下粮,几个小子正是吃得的时候。”
王熟地家里有五个孩子,最大的两个已经工作了,剩下三个还在读书,此外还有两个老人跟着他,日子过得照样紧巴巴的。
“熟地叔,手中有粮,心中不慌,你和熊掌叔也该存点粮,别心疼钱,家里没钱了,给我说一声。”
“小。。,小秋,我还是不明白,干嘛买这么多粮呀,这粮食倒出都丰收了,就算府里消耗大,也犯不着存这么多。”
如果在最初还只是觉着府里粮食消耗大,可楚明秋持续买了几百斤粮食,王熟地和熊掌都禁不住犯疑。
楚明秋双手摊开撩在车沿上,懒散的望着天空,天空湛蓝,几朵白云悠悠的飘在天上,从后面过来辆公交车,司机摁响喇叭,王熟地将车向旁边靠靠,那公交车从旁边绕过去,带起黄色尘土。
楚明秋冲着公交车屁股竖起中指,这个时代的燕京城车不多,比起前世县城的车还不如,而且道路的状况也远远不如前世,基本上都是土路,汽车一过,尘土飞扬。
除了汽车,道路行走的还有马车,楚明秋前世除了在电影里见过,那里见过真的,这一世在最初还引起他的兴趣,可看多了也没觉着有什么,相反却对马车的后遗症非常反感,路上时不时有堆马粪,臭气熏天。
“小兄弟,买这么多菜呀。”
从后面过来辆马车,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头,车上拉了堆西瓜,楚明秋打量着那匹枣红色的马,马身上汗津津的,沾满尘土。
“是呀,大叔,你们这是送哪去呀?”楚明秋问。
俩人就一前一后就这样聊起来,老头有点自来熟,楚明秋的长相和年龄又很有欺骗性,很快便把老头的话给勾出来了。
马车和拖拉机是现在农村的主要运输工具,马车夫和拖拉机手就如同前世的司机一样走南闯北,周围几十里上百里的情况都了解。
“您要买菜最好上大矿去,那里的煤矿工人多,好些人宁肯多走几十里也要上那去,为啥,能卖出价呀,工人有钱,粮食也多,他们的粮食都定在五十多斤。”
煤矿工人和炼钢工人在这个世代是高收入阶层,他们的粮食定量是最高的,每月五十多斤,有些特殊工种的甚至高达六十多斤,是普通人的一倍;而且煤矿工人的工资也高,比普通工人高出三分之二。
“粮食?粮食也有,我说小兄弟,家里人多不够吃吧,对,那就上大矿去,大峪、大台、永定、王平、龙泉,上周我才走了一趟,我在大定还买了几十斤黄豆。”
老头很是得意,马车夫和拖拉机手在农村也是高收入阶层,工分高,外水多,象这老头拉这车西瓜到城里,他们总是踩着饭点到目的地,这样客户总要请他吃顿饭,如果路上能碰上需要拉货或搭车的,还能挣点外快。
老头在这生活了大半辈子,将附近集市的情况一一告诉楚明秋,楚明秋听得津津有味,这大矿就是指头沟煤矿,头沟的煤矿从前清时便开始开采,有很长的历史了,燕京老人一般都称其为大矿。
楚明秋心里高兴,这下算是遇上组织了,立马在心中决定下周便去头沟煤矿看看,另外储存的粮食可以分多种,黄豆大豆之类的也可以存些,这些东西比粮食更容易储存。
在城边与老头分手,老头停下来在大车店外喝水,楚明秋觉着老头是在等候饭点,这饭点一到,他便进城了。
接下来的两周时间里,楚明秋和王熟地跑了几趟头沟煤矿,老头还没真没忽悠,头沟煤矿的收获远远大于其他地区,每次都能收获上百斤粮食,最出奇的一次是,他遇上头沟粮站的,粮站的人告诉他,最近粮站要处理一批粮食,为秋粮入库作准备,这批粮食不需要粮票,就是价格稍高。
楚明秋大喜之下,一下买了八百斤,把王熟地吓得,这三轮车根本装不了,楚明秋转身便租了两辆马车,把这八百斤粮食拉回家。马车夫开始还以为是某家食堂买的,待送到楚家胡同后,才知道是为家里买的,让他们惊讶万分,总觉着这家人肚子太大。
花房已经装满了,可楚明秋还在四下买粮,六爷都不得不过问了,这都够吃两年的了,还在买,有那个必要吗?
“当然!”楚明秋叫道:“老爸,这饥荒一来,可不知道要多久,有粮食总比没有好吧;多总比少好吧。”
“你就真认为有饥荒?”吴锋摇着头,不但他,就算六爷岳秀秀都是将信将疑,他们没有阻止他,可也没完全相信,现在家里不但堆了大批大米小米白面,还有玉米干面,还有土豆红薯黄豆,地窖里还堆着各种菜。
楚明秋看着他们疑惑的神情,他也摇摇头:“这样吧,老爸,老师,咱们就打个赌,两年之内,必然出现全国性的饥荒。我要赢了,将来你们答应我一件事,我要输了,你们随便。”
面对楚明秋的自信,六爷和吴锋还是满肚子疑惑,想了半天,还是告诉他,让他动静小点,不要太张扬,象这样一次性买几百斤粮食的事再不要作。
“放心吧,老爸,我有分寸,您没注意,我回家的路线和时间,都是在人少的时候。”
“放屁,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,你真以为你瞒住了全世界。”六爷语气一下变得严厉:“人家现在不过是不想管你,若真出现你说的饥荒,那时候便会想起来。”
楚明秋倒吸口凉气,他立刻冒出个想法,将家里的粮食分散,藏到他名下的那些房子里去,六爷见他脸色阴晴不定,略微想想便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,便傲然说道:“瞎想什么!你老爸我,还没死呢。”
楚明秋心里那点阴霾立刻烟消云散,对呀,老爸虽然老了,可老虎就是老虎,那怕垂垂老矣,依然是老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