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郡主,不好了!”
溶月刚午休小憩完,还在迷糊中,云苓突然从外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,嘴里嚷嚷着什么。
正在给溶月梳妆的玉竹停下手中的动作,皱了眉看向云苓,“怎么回事?这么咋咋忽忽的?”
溶月揉了揉眼看向她,嘟囔道,“怎么了?何事这般吃惊?”
云苓扶着门框,传者粗气道,“郡……郡主,表……表姑娘死了!”
“什么?!”溶月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扯痛了还没挽好髻的头皮,不由惨叫一声,玉竹连声道歉。
溶月顾不上痛,盯着云苓,满脸错愕,“好端端的,徐若怎么会死的?”
难道……是沈汐云下的毒手?
“奴婢也不太清楚,只听说康王府来了人请二夫人和二老爷过去。不过……”说到这,她压低了声音,神神秘秘道,“我听说,是二姑娘把表姑娘推下亭子摔死的。”
溶月倒吸一口凉气。
这般粗暴的手段,沈汐云她……是抱着两败俱伤的心态么?到底发生了什么,让她如此绝望?
“娘呢?”
“听说老夫人听到这消息晕了过去,侯夫人已经去荣喜堂了。”
“快伺候我梳洗好,我要过去看看。”溶月急急忙忙吩咐道。
到了荣喜堂,四周一片肃静,丫鬟婆子穿梭其中大气也不敢出。
溶月随手拉住一个丫鬟问道,“祖母怎么样了?”
那丫鬟行了个礼道,“老夫人还在昏迷着,大夫已经请来了。”
溶月应了一声,让她自下去忙了,自行挑帘进了里间。
里间,老夫人正躺在床上,大夫坐在一旁替她把着脉,侯夫人和三夫人立在一旁,眼中露出点点焦色。
见溶月进来,侯夫人冲她招了招手,示意她站过去。
溶月点头,轻轻走到了侯夫人身后,没有说话,等着大夫的诊断结果出来。
大夫把了会脉,收回手看向侯夫人和三夫人道,“两位夫人外间说话吧。”
几人出了里间。
大夫看着她们道,“老夫人是郁结在心,一口气没提上来这才昏了过去。需好生调养着,不能再动气了。小的再开一服凝神静气的药方给老夫人服用,老夫人很快就能好起来的。两位夫人也不用太过担心了。”
侯夫人道了谢,吩咐知秋同大夫下去开药方了。
溶月看一眼三夫人,见她面色沉郁,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,知道她的心如今不在老夫人这里。
听说沈滢玉这些天都一直在房中闭门不出,安静地很,也不同任何人说话,对三夫人也十分冷淡,三夫人估计心中也很是着急吧,对旁的事情自然没了心情去管。
侯夫人显然也发现了三夫人的心不在焉,轻声道,“三弟妹,四姑娘那里还需要你照看,要不你就先回去吧。等母亲醒来了我再派人去叫你。”
三夫人略一沉吟,也不推辞,谢过侯夫人后离去了。
溶月扶着侯夫人在椅子上坐下,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,看向侯夫人道,“娘,我听说……表妹……死了?”
侯夫人面色一黯,沉痛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听说……是二姐姐将她从假山上推下的?”见四周无人,溶月压低了声音问道。
侯夫人颔首,“康王府来人时,二夫人和我都在老夫人这里。来人说的很不客气,说是二姑娘把表姑娘从假山上的凉亭给推下来了,表姑娘血溅当场,一尸两命。如今徐府那边已经得了消息,康王急急派人来请二夫人和二老爷过去。”她叹一口气,“这事闹得这般大,估计是想压也压不下去了。”
溶月默然。
沈汐云这一举动,真真是把自己逼上了绝路,也不知这背后究竟有什么隐情?
二夫人和二老爷当日很晚才回府。
二夫人是脸上是无边的苦楚和绝望,二老爷则是一脸阴沉,目光幽深,让人看不清心中所想。
沈汐云没有同他们一道回来。
这是,弃了沈汐云了。
为了给徐家一个交代,只能选择牺牲沈汐云。只是不知,萧梓琰会如何处置沈汐云?
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,沈家和徐家,是彻底决了裂,再也不相往来。在朝廷上,徐玮更是处处和沈司黎争锋作对,好不想让,闹得皇上也一个头两个大。
萧梓琰本想拉拢两家,没想到最后却落得这双方不讨好的局面,一时肠子都悔青了。
溶月后来才听说,沈汐云被诊断出再也不能有孕,定是万念俱灰之下才起了与徐若同归于尽的心吧。听说萧梓琰并没有杀她,只是将她关在了府中的柴房里,一日三餐照送,但再也不复从前高高在上的贵女生活。
徐家并不满意这个处置,然而总得给萧梓琰几分薄面。
二老爷听到这个消息,沉默了半晌,终是什么也没有说。只有二夫人,日日在房中以泪洗面,看着跛脚的沈慕杰,再想想身陷囹圄的沈汐云,悲从中来不能自已,眼睛都快哭瞎了。
溶月亦是唏嘘。
她发现,经历过这么多事情,她突然可以对前世那些伤害释怀起来。若不是有前世的凄惨遭遇,她又如何会遇到这一世的萧煜?何况,如今一家人安然无恙,虽然暂时还无法团聚,但前世那样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是再也不会发生了。
如此一想,便愈发珍惜起如今的幸福生活来。
萧煜也很快回到了京城。
早朝上,明熙帝照例褒奖了几句,奖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金银珠宝以示嘉奖,却并未有任何实质上的奖赏。
萧煜早就习惯了他如此的做派,并未放在心上,欣然受了,谢过恩便施施然离去,留下一地面面相觑的君臣。
他没有回府,而是直接拐去了定远侯府。
萧煜如今和溶月已定亲,前去拜访一下侯夫人也是情理之中的事。
侯夫人热情地招待了他。
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,萧煜对溶月如何,侯夫人都看在眼里,自然对她十分满意。她也是过来人,自然知道萧煜此次前来当然不是只为了同她寒暄的,瞧见萧煜脸上风尘仆仆的痕迹,知道他为了让溶月安心,一下朝便往这里赶来了,心中不由软了几分。
同他聊了一会后,犹豫片刻,还是知趣地让人将萧煜带到了梨落院。
溶月知道萧煜过来侯府了,她只是没想到,娘会派人将他带到梨落院。
所以当她拉开房门想去院子里透透气,看到站在院门处一脸浅笑风华的萧煜时,整个人都是懵的,呆呆的立在原地,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在她身后的云苓和玉竹见她突然呆住,愣了愣,也看到了院门处一袭白衣翩跹的萧煜,抿嘴笑笑,知趣地带着院中其他人退了下去,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。
萧煜含着浅笑,一步一步朝溶月走去。
他的眼中落满星辰大海,一眨不眨地看着溶月,似乎要将她深深镌刻在心里。
萧煜走到院子中心,伸出修长白皙的手,对着还未回过神来的溶月柔声唤道,“阿芜,过来。”他的声音清醇中带了一丝淡淡的磁性,似一壶上好的佳酿,只一句,便让人沉醉不已。
溶月眨了眨眼,身子不由自主地朝他走去。
她脑中一片浆糊,也不知是怎么走到萧煜面前的,直到抬起头看到萧煜熟悉的俊颜纤毫分明地出现在她眼前,这才惊觉萧煜是真的回来了。
溶月眼中一湿,小手已抚上萧煜的脸庞。
许是一路快马加鞭而来,萧煜脸颊瘦了些许,下巴上也有些青色的胡茬,看得溶月心里一阵心疼。
她温凉的手指从眼角抚到眉梢,再到高挺的鼻梁,再到红润的嘴唇……眼神半分不曾从他脸上离开,仿佛永远也看不够一般。
手指在萧煜的唇角定住,轻轻地来回摩挲着,眼中水波轻漾,上挑的眼尾像一把小刷子,勾得人心底痒痒的。
萧煜唇畔微勾,突然伸出舌头轻轻含住了溶月的手指。
溶月浑身一僵,腹部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。
她怔了片刻,突然勾唇一笑,眼中绽放出潋滟光华来,似一朵缓缓盛开的芍药,光芒四溢。她轻轻抽出手指,双手环上萧煜的脖颈,脚尖一踮,将水润薄唇送了上去。
两人的唇瓣一相触,这些日子空荡荡的心突然就被填满了,鼻尖萦绕着熟悉无比的冷竹香,整个人被萧煜的温暖气息所环抱,似乎身处云端,飘飘然如入仙境。
萧煜的大手下滑,搂住她的纤细的腰身,将她往自己的胸膛处带了带,两人的肌肤紧密无比地契合在一起,似乎都能听到彼此热烈的心跳,一声一声,溶月似幸福得快要眩晕了。
她薄唇微张,似乎在无声地邀请着什么。
萧煜舌头一滑,便伸入了她柔软的口中,反复地攻城略地,温柔中带了一丝不容抗拒的霸道。
溶月只觉自己像一叶扁舟,在大海中沉沉浮浮,身子软得像一滩水,无力地倚在萧煜身上,任他索取。
萧煜吻了一会,势头渐渐平息下来,轻柔地稳着她的唇畔,溶月却觉得心里又空了起来,脑中没想其他,反而主动将自己往萧煜口中送。
萧煜腹下“腾”的升起一阵火焰,很快蔓延至全身。
他的大手在溶月背上游走,感受着她身上炙热的温度,还有唇齿间的馨香,一时间,只觉得这些日子所受的苦都直了。
也不知过了多久,溶月终于败下阵来,瘫倒在萧煜怀中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。
萧煜在她小巧的耳廓上轻轻一啄,用低低的嗓音笑着道,“阿芜又喘不过气了?”
溶月这才后知后觉地羞红了脸,伸手一捶他的胸膛小声道,“不许打趣人家。”
萧煜低低笑开来,看着溶月眼中春光荡漾的水光道,“阿芜不请我进去坐坐?”
大力吸了几口气,溶月这才觉得脑中清明不少,忙拉着他的手道,“快进来吧。”
这是萧煜第一次进溶月的闺房。
雅致中透着一股小女儿家的可爱,房中是萧煜熟悉的清香味,淡淡的,让刚刚熄下去的火焰又蹿了上来。他深吸一口气,不敢让溶月敲出了端倪。
溶月拉着他在软榻上坐下,自己动手给他倒了杯水。
一杯茶水下肚,萧煜长长吐进一口浊气,这才觉得腹部那团灼人的火热被暂时压了下去。
溶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,不肯错过他身上的任何一个细小的地方。萧煜被她看得心生奇怪,浅笑道,“阿芜,怎的才一个多月不见,你变得愈发热情了?”
溶月嗔他一眼道,“你身上有没有地方受伤?”
萧煜摇摇头,“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么?”
溶月狐疑地眯了眼眸打量着他。
见溶月似信非信的神色,萧煜戏谑道,“要不要我拉开衣裳给阿芜仔细瞧瞧?”
“不用了!”溶月慌忙瞥过目光。
见她害了羞,萧煜便不逗她了,把这一个月他在凉州发生的事都同溶月讲了一遍。
饶是在信中已经知道了个大概,这是再听萧煜讲来,还是有些胆战心惊。
“卿彦这次是真的有意求和么?”溶月怀疑道。
“他若是再变,别说是大齐了,便是赤狄百姓也会受不了的,所以这次应该就定下来了。”
“我爹和长歌什么时候回来?”
“他们要安排好凉州的军务才能动身,大概还有十来天就能到京城了。”萧煜分析道。
溶月定下心来,好在这次爹爹和长歌都没出什么事,只要能平平安安回来就好了。
*
转眼间又过去了十来天。
溶月她们事先得了准信,说定远侯和顾长歌今日班师回朝,上午时分便会率军队进城。
得到消息的显然不止溶月,全城的百姓似乎都知道了,也知道了赤狄请和的消息。萧煜同卿彦交战一事,除了朝中大臣,普通百姓自然是无从知晓的,所以大部分民众都认为此次赤狄终于肯请和的原因,是因为定远侯和顾长歌打了胜仗。一时间对这两个英雄般的人物景仰不已,纷纷挤到街边想一探究竟。
定远侯倒还好,他一向就是大齐的战神,所以此次能旗开得胜也是人们意料中的事。只是顾长歌便是一匹横空出世的黑马了,大家都在议论纷纷。听说他出生平民,却在军事上天赋异禀,独当一面轻易地击退了敌人的进攻。更重要的是,顾长歌还很年轻,又是未婚,人们对他的兴趣显然超过了对定远侯的兴趣。
街上这般熙熙攘攘,侯夫人是不便抛头露面了。
定远侯和顾长歌入京后定是要先入朝面圣的。
溶月着急见爹,便央着沈慕辰带她出府先看看爹和顾长歌的马上英姿。沈慕辰拗不过,便同意了。
瞧着时辰快到了,便带着扮了男装的溶月出了门。
一到街上,溶月被吓了一大跳。只见街边站满了人,都在翘首以盼,便是街边的商铺上也挤满了喜形于色的百姓。
定远侯班师回朝多少次了,可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场景。
溶月不由啧啧称奇,耳边飘来各种议论之声。
“你听说了吗?这次打了胜仗的那个校尉才二十岁诶,真是年轻有为啊。”
“是啊是啊,听说不光年轻,还长得很帅,也不知家中有没有娶妻?”
“你没听说过吗?顾校尉出身平民,家中就他一人,哪里来的妻子?”
“没有娶妻,这么说我也有机会了?”
“你也不照照镜子,就凭你?顾校尉可是能当将军的人,怎么会娶你这么个要才没才要貌没貌的人?”
瞧见街边蠢蠢欲动的女子们,溶月不由失笑。
本以为会来街上抛头露面的应该只是平民家的姑娘了,没想到溶月似乎还看到了好几个有些熟悉的面孔,虽然带着面纱,但脸上的期待之情还是一览无遗。
溶月为难地看着人山人海的街道,看向沈慕辰道,“哥,我们这怎么挤得进去啊?”
沈慕辰放眼望去,果然哪里都是人,何况站在街边实在太容易出事了,他也不放心。想了想道,“我们找一家临街酒店二楼的包间吧。”
只是抬头一瞧,街边二楼的窗户口处也伸出不少翘首以盼的面孔,哪里还能找到空着的包间。
溶月突然灵光一闪,看向沈慕辰道,“我知道了,哥,你跟我来。”
沈慕辰见溶月一脸神秘,不知她想到了什么,倒也没有多问,紧紧跟在溶月的身后。
溶月走到来兮楼面前停了下来。
走近店内,一名店小二满脸歉意地迎了上来,“不好意思客官,今日本店已经全满了。”
溶月看他一眼,“你们掌柜的呢?”
那小二见她和沈慕辰均是器宇不凡,哪里敢怠慢,忙把他们引到了掌柜面前。
溶月压低了嗓音亮出自己的玉牌道,“我是明珠郡主,你们王爷的那间碧落阁现在可还空着?”
明珠郡主便是未来的闲王妃,这事早就已人尽皆知了,何况萧煜还特意跟自己名下所有的产业都打了招呼。所以掌柜一瞧,面色顿时恭谨起来,忙不迭点头道,“空着空着,郡主,您这边请。”他看一眼溶月身后跟着的沈慕辰,堆着笑道,“这位想必就是沈公子了吧?”
溶月虽然好奇他为什么要确定沈慕辰的身份,还是“嗯”了一声确认了。
掌柜着这才笑着点了点头,亲自引着他们到了碧落阁。
若不搞清楚郡主身边这男子的身份,回头主子若是问起来,自己可就交不了差了。
掌柜的心中打着小九九,给他们上了茶后退了出去。
沈慕辰环顾了一圈碧落阁房中的布置,看向溶月似笑非笑道,“王爷倒是有不少好地方。”
溶月笑笑,“反正他今日也不用,我便借来一用咯。”说着,走到临街的那一扇窗户旁推开一瞧,面露喜色,“哥,这里看得可清楚了!”
沈慕辰走到她身侧往下一瞧,果然是个角度极佳的地方。
两人在窗边坐下,耐心等着定远侯和顾长歌入城。
这时,因窗户开着,隔壁房间的对话声飘了过来,其中一人的声音,颇有些熟悉。
溶月皱了眉头凝神听着。
“哎,那个顾长歌真的长得有那么俊?”这声音,不正是许久未见的萧姝玥?
溶月不禁好奇,萧姝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
另一个似乎是宫女的声音响了起来,“公主,奴婢也不知,不过大家都是这么说的。”
萧姝玥嘟囔道,“最好是,不然可就枉费我特意早早地定下这间包间的苦心了。”到后头,她的声音渐弱,说的什么就有些听不清了。
沈慕辰显然也认出了萧姝玥的声音,同溶月对视一眼,狐疑道,“乐安公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溶月摇摇头,猜测道,“听她方才的谈话,似乎只是对顾长歌有些好奇罢了。来兮楼是萧煜名下的产业应该没有多少人知道,我们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我们在这里了,免得解释不清楚。”
沈慕辰点点头,显然也赞同她的想法。
等了一会,人群似乎开始骚动起来。溶月忙凝神屏气朝窗外看去。
一开始并未看到什么,只有黑压压的人头在下方攒动,很快,视线当中便出现了整齐的一队人马。
为首两人是开道的士兵。
士兵身后,先是一袭戎装的定远侯,面容肃穆,目不斜视。他身后便紧跟着同样是一袭黑色盔甲的顾长歌,顾长歌紧攥缰绳,并不看旁侧,但溶月从他僵硬的姿势还是能看出来他有一丝小紧张。
走到来兮楼楼下时,街道旁边突然有个胖胖的姑娘大吼一声顾长歌的名字。
顾长歌似乎被吓了一跳,身子晃了晃,虽然很快便坐稳了,但脸上好像出现了可疑的红晕,给他的面庞染上一丝酡色,愈发显得他芝兰玉树面如冠玉了。
人群中似乎响起了一丝倒抽冷气的声音。
顾长歌在马上的身姿,似乎愈加僵硬了。
溶月看着他这模样,不由轻笑出声。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溶月的注视,顾长歌抬了眼朝溶月看来,正好瞧见窗边的溶月,先是一愣,很快便扬起一抹开心的微笑来。
溶月冲他笑着示意了一下,赶紧躲会了窗后,免得被楼下的人看见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。
顾长歌自然也明白他的顾虑,很快收回了目光。
队伍渐渐走远,隔壁的交谈声却又响了起来。
“紫竹,你看到了吗?方才,方才顾长歌是不是对我笑了?”
那宫女似乎犹疑了一瞬才道,“奴婢……奴婢瞧着好像是这样的……”
溶月不由失笑,难不成萧姝玥帮方才顾长歌看自己的那一眼当真看她的了?若真是这样,那可就有些意思了。
既然萧姝玥这么想,溶月自然不会告诉她真相,便由着她保留这个美丽的误会吧。
眼见着定远侯和顾长歌的声音终于消失不见,溶月和沈慕辰又在碧落阁待了一会,见人群都散得差不多了,隔壁也没了动静,这才出了来兮楼。
依溶月的猜测,爹已经官拜大将军,又袭了爵,在官职上是不会再进一步了。不过顾长歌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,皇上一定会想办法拉拢的。
果然不出溶月所料,定远侯只是赏赐了些金银珠宝,钱帛布匹以资嘉奖,对于顾长歌,皇上却是大肆褒奖,不仅赏了钱物,更封其为振威中郎将。听说顾长歌孤身一人在京城举目无亲,还特意赐了座府邸给他。
如此殊荣,当真让人有些瞠目结舌了。
看样子,皇上是想培养一个能取代定远侯的人出来了。
西北局势如今趋于稳定,赤狄使团不日又将前来大齐议和,定远侯和顾长歌便暂时留在了京中,等候明熙帝的下一步旨意。
听说皇上对顾长歌青眼有加,不管皇上的目的如何,溶月还是打心眼里替顾长歌高兴。
为了避嫌,顾长歌下了朝之后去了皇上赐给他的宅邸,没有同定远侯一起来侯府。
溶月明白他的苦衷,自然不会放在心上,等过几日这阵风头过去了,自己再偷偷去他的中郎将府上参观参观便是。
然而溶月还没来得及去顾长歌府上找他,便先等来了赤狄的议和使团。
赤狄的议和使团来得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快许多。同来的,除了赤狄的议和使,还有赤狄如今唯一的长公主卿靖宁。
听到这个消息,溶月不由大吃一惊。
靖宁怎么会出现在议和使团中?
她身为公主,出现在这里,那便只有一个原因——和亲。
可是先前在卿彦的来信中并未提到想同大齐和亲一事啊?这其中,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。
溶月不方便去找卿靖宁问清楚,想了想,派人去找了萧煜。
萧煜很快给她回了信,信中说,卿靖宁同父同母的皇兄赤狄二皇子卿尧于近日去世了,这很有可能是造成她前往大齐和亲的一个诱因。
事已至此,溶月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,只得静观事态的发展。
赤狄使团一行在京中的驿站安顿了下来,第二日早朝时,便被明熙帝派人请进了宫。
*
卿靖宁坐在马车中,听着车外街道上熙熙攘攘的声音,不知为何,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。
踏上大齐的这片土地,从此,她就该跟生她养她的赤狄说再见了,心中不由五味杂陈。
便是她自己也没想到,她最终会走到这一步。
背井离乡,远嫁他乡,最后白骨埋于青山,再也回不去她的故国。
她知道,若是自己不主动提出这个请求,三皇兄本是没有打算让她和亲的。
可是,她实在是在那个冰冷的大都皇宫中待不下去了。那个冰冷的地方,害死了她的娘,害死了她的皇兄,也许用不了多久,自己也会枯萎在那方狭窄的天地里。
她知道,和亲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,可是她真的需要逃离那个地方。在那里,她甚至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无比的艰难。
三皇兄最终还是妥协了,最后一次顺了她的心意。就这样,卿靖宁加入了议和的队伍当中。
可是她没有想到的事,三皇兄自己也乔装打扮混了进来。等到她发觉的时候,队伍已经出了大都了。
卿靖宁呆呆地看着宫装袖口上繁复的花边,心中有一丝隐隐的猜想。
三皇兄之所以会冒这么大的险潜入大齐,为的是见一个人,那个人,是他求而不得的执念。
若不是有一天自己撞见了三皇兄对着一副小像发呆,卿靖宁也不知,原来他冷心冷情的三皇兄,这一次是真的动了心了。
可惜,他是在错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。
马车缓缓停了下来。
卿靖宁收回思绪,知道大齐皇宫到了。她的陪嫁宫女彩玲先下了车,替她打起了帘子。
她深吸一口气,迈下了马车。
大齐皇宫比赤狄皇宫来的要精致雅淡一些,卿靖宁粗粗扫了一眼,心中心事重重,没有多看,便跟在引路的内侍身后朝宫内走去。
很快便到了大齐议事的崇政殿。
卿靖宁提了提裙摆,跟在引路的内侍后进了大殿。
“赤狄靖宁长公主到!赤狄使团到!”随着内侍的一声尖利通传,殿内的大臣纷纷朝殿门处望去。
谢祁立在朝臣中,微微皱了眉头。
他也是昨日才知道赤狄此次的议和使团中居然有靖宁长公主。
赤狄虽然是战败国,但大齐并未提出此种要求,赤狄大可不必让靖宁长公主远远地嫁过来。卿彦又在打什么主意?
他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,靖宁长公主和使团已经到了殿内。
“赤狄卿靖宁携来使见过皇上。”卿靖宁面色沉静,眼中神色水波无痕,对着上首的明熙帝仪态端庄地行了个标准的宫礼。
“平身。”明熙帝挥挥手,示意她不用多礼。
“久闻靖宁长公主国色天香,姿容不凡,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。”明熙帝打量了她几眼,笑着道。
卿靖宁淡淡一笑,“皇上谬赞了。”
“怀帝一切还好?”明熙帝笑着问起了卿彦。
卿靖宁眼中闪过一抹一闪即逝的异色,“多谢皇上关心,皇兄一切安好。”
明熙帝嗯了一声,“赤狄和大齐两国相交甚久,此番议和也是民心所向。怀帝能舍得将靖宁长公主嫁到我国,实在有些出乎朕的意料。”
卿靖宁面上的笑容已经是淡淡的,她抬头看了明熙帝一眼,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试探,清泠道,“靖宁身为一国公主,为国分忧本就是分内之事。”
明熙帝笑了两声,“靖宁公主果然是个识大体的人。你放心,你嫁到我大齐来后,我大齐绝不会亏待你。”
卿靖宁浅笑着谢过了,面上清冷的神情并未有丝毫的改变。
明熙帝望着下首立着的卿靖宁,心中不住地思索着。
这个靖宁公主,比他想象中的要沉着得多,明明可以不用背井离乡前来和亲,卿彦却依旧坚持要将她嫁过来,为何?明熙帝心中打着鼓,对卿靖宁的来意持有一丝怀疑的态度。
他今日唤她上朝,本就是先试探试探看她的态度,再顺带考察一下她这个人的性子如何。
今日一瞧,美则美矣,然而傲骨铮铮,不卑不亢,一看就是个极有主见的人。这样的人,又是这样的身份,并不适合嫁给任何一位皇子。
可若不嫁给皇子,适龄的皇族子嗣中又没有合适的人选,一时间颇有些头疼。
卿靖宁眸色微眯,抬眼看了明熙帝一眼,对他的心思也猜出了几分来,思及此,开口道,“皇上,靖宁有个不情之请。”
明熙帝抬头看向她,“公主请说。”
“我自知此时身份尴尬,本不应提这样的要求,但听说皇上最是通情达理,希望能对靖宁的请求考虑一二。”她顿了顿,又道,“大齐的皇子各个都是人中龙凤,然而靖宁别无他求,只希望能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的日子。因此靖宁希望皇上将靖宁赐婚给普通的士族公子即刻。”
她衣袂翩跹立于大殿,将自己的要求娓娓道来。明明是在说着关乎自己一生的大事,面上却不见一丝羞怯,只有那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愈发流光溢彩起来。
卿靖宁的话一出,底下顿时炸开了锅。
大臣们看向卿靖宁,交头接耳议论纷纷,都在揣测她这番话中是否有什么阴谋。
便是谢祁,此时也颇为吃惊。
她既然千里迢迢来了大齐和亲,为何又是这般万念俱灰的心思,似乎对什么都不再感兴趣一般?难道……她此次和亲,是被卿彦逼来的?
谢祁百思不得其解,皱了眉头盯着卿靖宁。
许是谢祁的目光太过强烈了一些,卿靖宁的目光往他这边轻轻一扫,正对上谢祁皱眉沉思的目光,不由一愣。然而这停顿也不过是一瞬,很快她的目光便又转了回去。
不管底下的臣子如何揣测,卿靖宁此番话,却正中明熙帝的下怀。
卿靖宁身份尊贵,若不嫁给皇子,其他人着实有些配不上她的身份,为了显示出大齐和亲的诚意,明熙帝自然不能把她随意找个人嫁了。正为难间,卿靖宁便提出了这等请求,岂不是瞌睡给他递来了枕头。
可是明熙帝还是留了个心眼。
他清了清嗓子,示意底下的朝臣安静下来,看向卿靖宁道,“公主,古往今来,并没有将和亲公主嫁给皇族之外的人的先例。若朕真允了你的请求,恐怕X帝那边会觉得朕有意给赤狄难堪。”
卿靖宁语声清朗,“皇上大可不用担心这一点,来之前,我已经将我的想法同皇兄说过了,皇兄也表示赞同。若是皇上觉得大齐这方没有什么不妥的话,还请皇上答应靖宁这点唯一的要求。”
明熙帝沉吟不语。
不得不承认,他的确被卿靖宁的话给说动了。
大皇子和二皇子已有正妃,卿靖宁嫁给他们显然不合适。四皇子虽然尚无正妃,但侧妃都已纳了两个,最近又出了那种事,明熙帝自然不可能再考虑他。剩下的七皇子,虽然尚未娶妻,年龄也合适,但并非明熙帝心中合适的储君人选,若因尚了别国公主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,那就实在是得不偿失了。
左想右想,还是卿靖宁所提的这个请求比较靠谱。
想到这里,明熙帝看向卿靖宁,“既然如此,朕也不好拒绝公主这唯一的请求。过两日朕会在宫中举行一个宴会,到时候朕会让京中所有适龄未婚的男子都来参加,靖宁公主若在宴会上看到自己喜欢的,大可向朕开口便是。”
卿靖宁勾唇浅浅一笑,语声愈发清幽起来,“多谢皇上美意。只是……靖宁心中其实已有了心仪的人选。”
“哦?”明熙帝眯了眼眸,显然颇为吃惊,一动不动地看着卿靖宁道,“不知公主口中的这人是谁?”
卿靖宁抬起手腕,纤纤玉指朝着左侧一指,掷地有声地吐出两个字,“是他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