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凉闻言,脸上神情愈发沉了下来。他仔细回想起方才进入溶月营帐的瞬间,果然如楼小鸢所说的那样,有一股淡得几乎很难主意到的迷香的味道。

“这么说,明珠妹妹是有人掳走了?”想到这里,苏凉不禁惊呼出声。

萧煜从方才起就一直面色沉郁没有说话,听到这里却霍然抬了眼眸,声音急切而冰冷,“罗文远现在在哪里?!”

他寒如隆冬的目光射向顾长歌。

顾长歌怔了怔,突然反应过来,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,惊呼道,“内奸是他?!”

萧煜点头,面色愈发冰冷起来,又将方才的话问了一遍,“罗文远在哪里?!有没有同将军一道攻城?”

“他上次鹰嘴峡一役受了轻伤还未好,这次将军便让他待在营中休息,没有让他领兵。”顾长歌想了想,急急道。

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,不可思议地长大了嘴,所有的猜测都拼凑到了一块,形成了一块完整的拼图。

将军怀疑罗文远有嫌疑,但在找到确凿证据前又不想打草惊蛇,于是借口他身上伤未好把他留了下来,就是为了防止他在攻城之役中从中作梗,同赤狄里应外合!

“前头带路。”脑中的猜测一闪而过,便听到萧煜冰冷中带了一丝焦急的声音响起。

顾长歌忙回了神,急急带着大家朝罗文远的营帐走去。

没走多久便到了,营帐门口站着两个执勤的士兵,看上去并没有没什么异样。

“顾校尉。”见到顾长歌一行人过来,两人忙行礼。

“罗副将在里面吗?”

“在。”一人答道,“罗副将一直在里头歇息,没有出来过。”

顾长歌微微松了口气,挑帘进了去,萧煜紧跟其后。

天色已完全暗下来了,营帐里却并未点灯,黑漆漆一片看不真切。

“罗副将,是我,顾长歌。”顾长歌小声开口道,屏住呼吸四处观察着。

突然有火折子的声音在寂静的帐中响起,他警惕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,却原来是萧煜将营中的烛台给点亮了。

顾长歌四下环顾一圈,脸色沉了下来。

“没人!”

床榻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,看上去并不像有人方才在这里歇息过的样子。

萧煜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发冷起来,他走到营帐角落一口大箱子前,伸手掀了开来,里头只有几件寻常的衣物,也叠得颇为整齐。

萧煜翻了翻,从最下面扯出一件夜行衣来。

“怎么了萧煜?可是发现什么了?”

萧煜的目光落在夜行衣的下摆处,那里,正缺了一块布料,似乎被什么勾住扯掉了一般。

他的心彻底沉了下来。

这缺口的形状,同上次他和溶月在林中那颗雪松上找到的布料碎片完全一样。

罗文远,果然是内奸!

可是,他劫走阿芜做什么?

萧煜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,他转向顾长歌,“顾校尉,阿芜十有*是被罗文远带走了,他们应该还没走远,烦请你派人四下搜索一番。”

“好。”顾长歌也是焦急万分,赶忙下去安排了,沈慕辰也心急火燎,一刻也待不住,遂跟着去了。

萧煜钻出营外,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中闪闪烁烁的星辰,因为是在野外,这些星辰显得格外明亮。

他面色沉郁朝向远方,不知在想什么。

苏凉见萧煜突然停了下来,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样,只得小声道,“萧煜,有什么需要我和小鸢帮忙的地方吗?我们也可以去找明珠妹妹。”

“不用,你们对地形不熟,此事交给顾长歌安排就好了。”萧煜冷然道。

“那……我们现在该做什么?”苏凉一时也有些乱了分寸,来回踱着步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“等。”萧煜冷冷地吐出一个字。

“等什么?”苏凉愈发狐疑起来,问询的目光看向萧煜,却发现他并未看自己,只用那双深如寒潭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头顶漆黑的苍穹,面色苍凉和沉郁。

苏凉他们并没有等多久,过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,一身黑衣的亦风和亦寒出现在了他们面前。

“王爷。”

“郡主被赤狄奸细罗文远带走了,通知下去,出动凉州所有的暗哨,务必找到郡主的下落。”

郡主失踪了?两人吃惊不小。

“亦风,你速去安排此事。”又看向亦寒,“怎样?赤狄国内又是什么动静?”

“启禀王爷,赤狄平帝最近病情突然加重,陷入昏迷,听我们的人说,他在昏迷前曾下了密诏召赤狄太子回京。”亦寒掩下心中的震惊之意,沉声道。

卿彦?!

萧煜眼中露出一抹凉薄的神情,又问道,“赤狄可有增派援军过来?”

亦寒摇头,“不曾。平帝还未来得及选定带兵人选便陷入了昏迷之中,如今赤狄朝中群龙无首,高氏一族有死灰复燃的迹象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你也下去帮忙吧。”

亦寒抱拳应下,又隐入了茫茫夜色中。

“萧煜,这到底怎么回事?”苏凉在一旁听着,一头雾水,丝毫没弄清这其中有什么关系。

萧煜一边抬脚朝自己的营帐走去,一边头也不回地清冷解释道,“鹰嘴峡一役,赤狄军损失惨重,如今大齐军队突然发动进攻,赤狄自然无法抵挡。本想着撑到援军到来,赤狄平帝却在这个时候陷入昏迷,卿彦必须回朝。卿彦一走,赤狄群龙无首,又等不到援军,阆中怕是很快就要被攻下了。”他面上神情如覆冰,一字一顿的说来似乎不带任何情感,然而一双墨瞳中却全是阴霾。

“这跟劫走明珠妹妹有何关系?”苏凉仍是不解。

“如今赤狄朝中不稳,定然不会很快增派援军过来,而卿彦继位,又要清理朝中反对的声音,怎么着也不会是一两天的时间。在这段时间内,我们的进攻却并不会停止,也就是说,剩下的五郡很快便会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了。”

“你是说……”苏凉瞪大了双眼,“赤狄想劫走溶月做人质?!”

“嗯。”萧煜低低应了一声。

这是最坏的可能,却也是最有可能的可能。

沉默一瞬,他冷然开口,“我要去救回阿芜,这里就拜托你们了。”

“怎么救?”苏凉也是心急如焚。

“我已经出动了暗影阁所有的人去探寻阿芜的下落,应该很快便会有消息了。”

“我也去。”苏凉急道。

萧煜停下脚步,转过头深深看他一眼,没有立刻出声。

“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的好,何况,你总有用得着我医毒之术的地方。”见她看过来,苏凉忙道。

萧煜沉默片刻,终于点了点头,“赶紧回去把该带的东西整理好,随时准备出发。”

“我……我也想去。”楼小鸢在一旁怯怯道。

萧煜瞟她一眼,目光柔和了一分,“我们此行十分危险,楼姑娘不懂武功,还是待在营中较为安全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楼小鸢眼神一黯,还想说些什么。

“小鸢。”苏凉打断她的话,“你没有武功,跟过去我们还得分心照看你。所以你就待在这里等我们的消息吧,吕太医那里应该有很多需要你帮忙的地方,有困难的地方去找顾校尉,他会帮你的。”

楼小鸢虽然也很想亲自去找溶月,但苏凉说得十分在理,她贸然跟过去只会拖累他们,还不如待在营中干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。

想通了这一点,楼小鸢点点头,“我去看看有我那里还有没有什么药粉毒粉你们路上用得着的,你们带上,也许会有用的。”

几人说定,约定一盏茶后在萧煜的营帐出汇合。

萧煜并没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,只从行李最底部抽出了一把软剑缠在了腰间。

当今天下最出名的两把剑,一曰流云,一唤墨殇。

这两把剑均出自很多年前铸剑名家轩辕宗之手,是其生平最得意的两大杰作。后天下动荡,流云和墨殇流入江湖,几经辗转,最后不知落入何人之手。

流云剑为软剑,剑身薄如蝉翼,轻柔无比,剑走如风动流云,轻柔如水的剑迹中却可以迸射出强大剑气。其特点在于刚柔并济,剑过巨石可不留剑痕,而巨石骤然间一分为二。

墨殇剑乃异金打造,锋利非凡。剑身为黑色,造型古朴,箭上并未刻绘任何花纹饰物。剑身宽阔且厚重,挥舞时有劈山裂地之势。

而萧煜手中的这把剑,便是流云。没有人知道流云现在在他的手里,就如没有人知道墨殇的下落一般。

亦寒和亦风很快便回来了。

“启禀王爷,在东南方向五里处发现了车辙的痕迹,车辙印不深,马车上应该并未负重,大概刚好是一男一女的重量。看马蹄印,拉车的应该是两匹良马,日行千里,速度颇快。”

“派人继续盯着,你们俩跟我出发。”

几人刚想出营帐,帐外却匆匆走进来一脸郁色的顾长歌,“王爷,放远几里地都搜遍了,并未有人发现溶月的踪迹。”他一脸懊恼,抬头正好看到萧煜这准备出门的架势,不由一怔。

“王爷要去哪里?”

“我派去的人在东南方向五里处发现了马车的痕迹,应该就是罗文远和阿芜了,我和苏凉追上去,楼姑娘就拜托你照看了。另外,沈公子那里也烦请代为说一声。”

不等顾长歌回答,又接着问道,“军中可有良马?让人替我们准备四匹。”

顾长歌心中虽有万千话语想要问,却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,只得先吩咐人牵了马过来。

“王爷,你就准备这样孤身前去救溶月?”

“情况紧急,我们拖得越久,阿芜便越危险。待沈将军得胜归来,请转告他,我一定会把阿芜平安带回来。”

说完这话,账外响起了骏马的嘶鸣声。

来不及多说,萧煜大步跨出了营外,飞身上马,身后苏凉和亦风亦寒也跟着上了马。

“顾校尉,告辞!”说罢,一扬马鞭,飞驰而去。

顾长歌怔怔地看着他们纵马而去的身影,心中漫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之意,只是很快便被先前焦急的心情所取代。他定定看了一瞬,转身朝大营走去。

*

启圣三十七年二月初十,继鹰嘴峡大捷之后,大齐前线再度传来捷报,大齐军队在主帅沈司黎的带领下,成功拿下先前久攻不下的阆中县,赤狄军被迫退守宜阳。

至此,云州十三郡,已有八郡落入大齐的掌控之中。

阆中城破,大齐军浩浩荡荡进入城中。

赤狄军见情形不退,早已撤退,城中只剩普通百姓,并无任何赤狄军队的身影,只有阆中县令率领一县官员在县衙等候,亲自将官印交出,等待大齐的接管。

定远侯派士兵在赤狄太子卿彦先前下榻的县衙中仔细搜索了一番,并未发现什么,正要松口气时,门外却有人来报。

“什么事?”

来人恭恭敬敬将一封信呈了上来,“将军,这是在赤狄太子先前住的房中搜到的,似乎是写给您的。”

定远侯脸色沉郁,接过士兵手中的信封,示意他先下去。

待士兵的身影消失在门外,定远侯低下头来看着手中的信封。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制成,上面写着“沈司黎亲启”五个大字,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其他的异样。

定远侯犹疑片刻,拆开了信封。

信封里只有薄薄一张信纸,定远侯狐疑地看完,脸色神色却大变,拿着信纸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。他费力好大劲才平静下来,颓然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,目光再一次落在那信纸上清晰的字迹上。

他的眼神定格在“明珠郡主”四字上,久久挪不开目光,心中早已掀起惊天骇浪。

怎么会?阿芜怎么会被罗文远掳走?!

不对,一定是赤狄贼子可以扰乱他的心神,他不相信,罗文远被自己的人看着,怎么可以轻易带离开大营,还带走了阿芜?

定远侯心中乱得很,草草写了封信,让人传回去给顾长歌。

他要知道最真实的情况!

然而顾长歌的回信还未等到,沈慕辰的信却到了。

一目十行看完沈慕辰的来信,定远侯心不住地往下沉,似沉入了深不见底的深海之中。

阿芜居然真的……居然真的被罗文远那个混蛋带走了!

定远侯懊恼万分,为何自己明知道罗文远有鬼,明知道他知道阿芜的身份还把他留在军营中?为什么自己不让人好生看管着他?为什么自己不多派些人保护阿芜?

他脑中闪过无数个为什么,脑中一会浮现出阿芜临行时的笑脸,一会闪现出卿彦信上所写的话。直到有人进来汇报情况,他才回了神。

“什么事?”定远侯沙哑着声音道。

“将军,城中都已安顿妥当,是否叫后面的大本营移到城外扎营?”

“嗯,你下去安排吧。”

窗外开始飘起纷纷扬扬的雪,定远侯的身影衬着窗外模糊不清的雪色,愈发显得萧瑟落寞起来。

*

脑中昏昏沉沉的,想要睁开眼睛,却觉得眼皮有千斤重,怎么用力也睁不开。

迷迷糊糊间,只觉得身下的床榻有些硌人,而且,还时不时有些颠簸。

不对,她不是在营中休息么,为何身下这触感,却这么像在马车上?

溶月脑中一激灵,渐渐恢复了清明。

她费了好大力气睁开了双眼,四下一环顾,一颗心沉到了底。

这分明是在一辆朴实的马车上!

为什么?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?!

溶月尝试着动了动手指,却发现身上绵软得很,怎么也抬不起来。

自己被人吓了药?!

是了,脑海中回想起快要睡着时鼻端飘来的那若有似无的香味,没想到千防万防,又败在了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上。

溶月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
她费力朝车帘外看去,朦朦胧胧中只见到一个人的身影,瞧着似乎有些熟悉。

溶月眼眸一眯,突然睁大了双眼。

罗文远!车外那人是罗文远!他果然是奸细!

溶月气得浑身发起抖来,爹爹分明待罗文远不薄,他为何要背叛他?!再说,他把自己抓来有什么用?!

心中思绪纷杂,一时觉得头痛得很。

溶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又动了动手脚,发现似乎恢复了一些知觉。她不敢大幅度的动作,怕车外的罗文远听到了动静,只得暗中活动着手腕。

窗外天光熹微,似乎正是清晨的时候了。

她是昨晚陷入昏迷的,这么说,从她昨晚被掳走开始,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了。其他人这会一定都发现了自己失踪的情况,萧煜知道罗文远是内奸,应该很快会怀疑到他身上来的。

只是,溶月没有把握萧煜他们到底能不能这么快找到自己,为今之计,只能先靠自己了。

她又动了动手腕,发现较之先前好了不少。深吸一口气,暗暗运起内力来。

虽然效果很微弱,但溶月已经能感到血液在身体里流通的感觉了。她吐出一口浊气,继续运了一会,这才觉得身体渐渐恢复知觉。

对了,她记得昨晚是和衣而睡的,那自己的鞭子应该还在身上?

她手摸上腰间,果然摸到了硬邦邦的鞭头。

到了凉州,她的鞭子还未亮出来过,所以罗文远不知道她身上藏了这种东西也是自然。

溶月刚待松口气,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,紧接着,眼前一亮,罗文远掀开帘子走了进来。

溶月慌忙闭上眼睛,手指已经来不及收回去了,只得僵硬地放在腰间,大气也不敢出,生怕罗文远看出什么端倪来。

好在罗文远似乎并未发现她姿势的改变,只愣愣地看了她一眼,良久,叹一口气,低低说了句,“对不起。”又躬身钻了出去。

对不起?!

溶月冷哼,他既已做下这等背叛爹的事,现在再来说对不起又有何用?

不过话又说回来,罗文远掳了自己做什么?

难道……赤狄要用自己做人质威胁爹?

一想到这个可能性,背上不禁冒出涔涔冷汗来。

到时候一边是国家,一边是女儿,爹该如何抉择?!

不行,她不能让爹面临这种两难的抉择,一定要在到达赤狄都城前从罗文远手中逃出去。

也不知道萧煜他们有没有发现自己的踪迹,不管怎样,自然是能拖一时是一时,尽量给萧煜他们争取时间。

溶月皱着眉头想了一回。

从方才罗文远那声“对不起”来看,他应该是对自己和爹心存愧疚的,说不定,自己可以好好利用一下他这种愧疚感。

在心中粗粗地过了一遍想好的计划,溶月深吸一口气,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发出了一声响动。

帘外罗文远的身影似乎僵硬了一瞬。

溶月偷瞄一眼,又轻轻哼了一声。

这一次,罗文远听清楚了,马车很快便停了下来,下一秒,罗文远的脸庞又出现在溶月面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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